秋，不可悲

秋之回憶，何謂？凄風、冷雨、搖曳、落楓……可謂：悲也。秋，頭頂收獲之意，然入倉定論，心卻時有不滿，總覺得少了幾許回憶，少了幾許期望值，多了幾許華而不實，所以悲從中來。

秋于我的回憶，就是那么短短的幾句叮囑，幾句嘮叨，幾句再平凡不過的親人間的簡單交流。恰恰這幾句短短的話語，讓我今生記住了整個秋天。

“衣裳再添幾件，衣裳再添幾件……”每逢秋風乍起，卷起落葉，媽媽總是不斷地嘮叨，從呀呀學語，到背井離鄉求學，然后千里之外工作，最后已為人父，這句嘮叨一直在耳畔纏繞。“別再說了，我知道！”這是不懂事的我，內心千萬遍的反駁。但這個秋天，當我送生病的女兒到校門口，替她披上外套，卻猛然想起媽媽的這句嘮叨，內心便翻江倒海起來。感覺這句我討厭了半輩子的話，反而在這個秋天成了最溫暖的辭匯。于是，拿起電話，打給媽媽：媽，天涼了，多添件衣服。電話那邊，媽半日無語，我知道，秋，不可悲，因為有了這句重復再重復無數次的嘮叨。

“去吧，上學去，別再回來了！”這幾近無情的叮囑，是當時年邁的爺爺，在秋收后的言語。在我有記憶時，家中就有了一頭黃牛，每年生一頭小牛，待到半歲，便去嘉祥南關牛市賣掉，換些錢來，成了我秋后開學的一切費用，而母牛便成了耕種的“機械”，犁地、耕地、耙地全靠它。每每耙地之時，爺爺總讓我坐在耙上，隨著他的“得……駕……”之聲，我就飛馳在田間。任牛渾身散發著尿臊味，滿背牛虻亂飛，但我覺得它已然是我們家庭中的一員。收完秋，種完地，爺爺就是那句無情的話。我知道，出生于辛亥革命當年的爺爺，經歷過戰亂，經歷過饑荒，經歷過黃河水吞沒整個村莊，他想讓我走出去，遠離他經歷的這種種苦難，甚至這樣的秋天……又是一個秋日，94歲的、經歷了無數苦難的爺爺終歸沒有斗過一個跟斗，栽倒之后，再也沒有起來。出喪那天，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爺爺墳頭紙活中有一頭黃牛，隨著火勢化作縷縷青煙。我知道，秋不可悲，因為有了這句幾近無情的叮囑。

“吃吧，快吃吧，鍋里還多著呢！”這句話，我不知道聽了多少遍。這就是奶奶，抗日戰爭中驚嚇過度，精神有些錯亂的奶奶，每逢吃飯，總在我身邊，盯著我，自言自語。1995年的秋天，在一中讀書的我，肚子疼得不能再堅持上課，請假后，用了近兩個小時，一步步挪回家。推開大門，夕陽的余暉斜射在滿院子的大豆上，家里的人都應該下地干活了吧。這時，正在喂雞的奶奶看到我，高興地趕快忙活起來。我也疼得坐在豆垛上，懶得動彈。半睡半醒中，聞到陣陣香氣，原來是奶奶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我有氣無力地說：奶奶，你先吃吧。可奶奶笑著搖頭，還是那句話。我慢慢吃完香噴噴的水餃，到灶臺想給奶奶盛一碗，可是鍋里只有清湯……我知道，秋不可悲，因為有全天下最惦念孫兒的奶奶！

秋不可悲，可悲的是我們，感覺收獲很多的時候，卻已經失去了大半個世界。可憐如我，在這個秋天，只有雄壯地立起，然幸福如我，在這個秋天，有些悲壯的回憶。

所以，當你在公園落葉的長椅上，看到頭枕公文包休息的業務人員時，不要悲；當你在冷雨的夜晚看到夾著公文包一間間找尋合適的旅館的業務人員時，不要悲；當你看到頭頂北風，拉起長衣，一個個單位推銷產品的業務人員時，不要悲。因為他們都有秋天的回憶，都有著對春天的向往，秋不悲，他們更不卑！

秋不可悲，失去秋天回憶的才可悲，不與秋風作斗爭，期待春日暖陽的才可悲。